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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:你和小三白头偕老吧。

2017-12-15 子鱼 子鱼ziyu

1


李桂凤出来打工完全是因为自己男人变成了渣男。


年轻时候,自己男人是个好男人,知道挣钱,顾家。后来男人出去打工,在北京一个大酒店里帮后厨,挣了些钱。干了一段时间说不去了,在外面太想家,老婆孩子热炕头,哪儿也不如家好。


男人说用打工挣的钱在家养猪,小猪一窝一窝养,白白胖胖,实在爱煞人。


李桂凤爱男人,也爱家,更爱女儿,也爱那群猪。


他俩养猪,李桂凤是主力,她觉得男人为了守着她已经牺牲不少了,她应该拼命补偿,要替男人分担生活。


她睡觉都跟猪在一起,她的屋子挨着猪圈,晚上猪在圈里哼哼的声音给她当催眠曲,她知道哪个猪压了哪个猪的蹄儿了,知道哪个猪在尿尿了,哗哗哗哗,很是生动。


天上月亮白,地上猪儿白。


男人嫌猪圈腥臊,又吵,拒绝跟她在猪圈住。她除了要和男人那个,就一直守着猪。有时候那个完了,还慌慌地穿上衣服跑到猪圈去。


母猪生小猪,她就一夜不睡觉,在那接生,一个个小猪生出来,白耗子似的,挤挤挨挨一撮。她随时看着,别被大猪压死了。


开始养猪很好,挣了一些钱,可是一年前,猪肉价格一路下跌,跌到了“白菜价”。他们投入的粮食、饲料、人工不少,最后一算,没挣着钱。


那个年过得愁云惨雾,男人说开春就把猪卖了,还去外面打工,牲口不是人养的,太摸不准脉。


李桂凤不让,说好歹养到两百多斤才好卖价钱。男人不管,还是坚决地走了,让她一个人在家料理猪。



2



那一次出去,坏了事,男人半年后回来就改了脾气,不碰她,就找茬儿吵架。在家呆上没三天就要跑,说城里老板不批假呢。


李桂凤不傻,感觉这里有问题。果然没怎么用调查,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。


男人再回来,李桂凤就不让走,男人心里好像住着个猫,天天抓他,再要强留,就要动手。


李桂凤没办法,就把猪都卖了,跟着男人到了城里。


男人住在酒店给员工租的宿舍里,李桂凤没地方住,就找了个地下室,一个月五百块钱。


她迫切地要找个活儿干,想在这城市立足,身无长物,就是有点力气,那就卖力气吧。


她在小区的院里溜达,看见人就聊几句,问谁能帮着找个活儿,最后看大门儿的保安跟她说,可以去干小时工,他老婆就干呢,明天让她老婆领她去见见领导,兴许能被留下。


果然第二天,保安的老婆就把她领去了家政公司,老板一下子就看上了。从此李桂凤当起了小时工。


小时工很辛苦,可是不难,擦桌子抹地那一套,她干了一辈子了,无非就是注意事项更多一点。城里人讲究,擦厨房地和擦卫生间地的抹布不能掺和。


她的男人拒绝和她一起住,说地下室湿潮,他有类风湿。


李桂凤也摸清楚了,跟她男人好的就算后厨一个洗碗工。


洗碗工住在女宿舍,他们要搞那事儿的时候,就去男人的宿舍。男女宿舍在一栋楼里,门对门。


李桂凤还真堵住过一次,那次她在两家客户的空档时间去男宿舍找男人,听见门里有动静,劣质床板子嘎吱嘎吱的声音。


她在门口斗争半天,要不要抓奸,最终还是拍拍门走了。


她没抓奸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不生气,而是下一家做活的时间到了。她得赶着去做活儿。如果打起来,肯定得耽误事儿。


她知道城里人讲究,时间比金钱贵。李桂凤是个认死理儿的主儿,一不小心碰上了“诚信”二字。


她拍完门躲在门外绿化带里等了一会儿,只见那男人和女人前后出来,还穿着饭店的厨师服,帽子都没摘。


她心里骂了一万句“狗男女”,还是蹬上小黄车去下一家做活。一路上哗啦啦地哭,大风吹着她的脸,瞬间泪水就干了。


北京的风硬,刺疼。


那天的活儿她干到晚上九点,回到自己的地下室,黑黢黢的,十五瓦的灯泡发着污污的光,灯泡上还残留着夏天苍蝇拉的屎。


她泡了碗面,给自己加了个火腿肠,吃得满头大汉。吃完才顾得上接着悲伤。


这狗日的男人,抓空摸空搞偷情,跟犯圈的猪一样。


她决定下一次一定要挑个不忙的时间去抓奸,把那俩人打一顿。



3


可是没等到她腾出空子来,男人出事了。


原来男人和那女人趁后厨早上没上班的时间在后厨干那事,被大堂经理堵住了。大堂经理进去的时候,女人正趴在灶王爷的神龛上,男人在后面搞。


大堂经理勃然大怒,这还了得,老板最注重风水,所以才在后厨供奉灶王,这俩狗男女在这野合,唐突神灵,这要让老板知道,别说这俩狗男女,他和后厨经理都得跟着走人。


他马上把这俩人揪到到后厨经理那,俩经理一商量,快刀斩乱麻,赶紧让这俩滚蛋,不然都没好果子吃了。


于是没用上一小时,这俩人就被撵出了酒店。


男人没了工作,背着行李登了李桂凤的门,李桂凤问了半天,男人才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。


李桂凤没让男人进门,把男人骂跑了。


说你不是有类风湿吗?


男人没办法,连夜坐火车回了老家。


到老家后,给李桂凤打电话,说你也回来吧,咱们还养猪。


李桂凤说,我不想回家了,我在这一个月赚七八千块,比养猪强,养猪担惊受怕,我只要不残不死,就有钱赚。你不要脸丢了工作,谁给孩子挣学费?


男人被骂得哑口无言。


李桂凤的女儿今年上大四,还有一年毕业了。


李桂凤做小时工,每小时35块钱,他们公司有网络平台,客户在平台下单,她们按照订单去上门干活。


她每天早晨七点出门,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,去掉中间路上的时间、订单空档的时间,她能干十小时左右。这样,她一天就有两三百块钱。


她爱钱。


  现在没了男人,她最爱的是女儿。


4


李桂凤一直干了下来,北京乱如麻的路也渐渐会走了,她还学会了使用搜狗地图。远了就坐公交,近的就骑共享单车。


她有三个特别好的主顾。


第一个是个富二代。


这是个地地道道地富二代小姑娘,在北京这样的城市,她自己住着四环内一套140平米的大房子,房子有三个房间,一个房间里放满了整整一屋子的包。


那些包都像骄傲的公主一样摆在专门的柜子上,每个包都精美绝伦。李桂凤要是不离开东北,这辈子也不会想象出这世上还有人过这种生活。


小姑娘说那都是她的包,一个包,顶她四五头大肥猪。


小姑娘就自己在家,每天就是看电视,全是湖南台,电视机莹莹晃晃的光闪在小姑娘脸上,有点虚幻。


她一周来两次,主要收拾小姑娘的外卖垃圾,然后打扫卫生。


她一开始很反感这样的小孩,这不就是蛀虫么?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?


可是有一次她改变看法了。小姑娘有一次给小闺蜜打电话,呜呜地哭了,说她爸又结婚了,这次是第二个后妈。她妈当年被她爸抛弃,死命地挣钱,现在是大老板,满世界乱飞,可她爸娶了小三后,越过越穷,后来离婚了,现在娶的是第三个老婆。


她妈是忙得顾不上来看她,她爸是看不起她。


不是那个“看不起”的起,是看不动那意思,他来一趟,除了空洞的几句问候,连个包都给她买不起。


她妈每次觉得亏欠她的时候,就给她买个包。


她忽然很心疼起来。


这么多包有屁用,还不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。


小女孩其实挺乖,每次都给她个五星好评,然后再给个极精简的赞语:赞!


这对这种“很忙”的小孩来说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

第二个也是个女孩,三十岁多的样子,但没结婚,有个小公司,白天公司有三四个人。她说她那叫工作室,干什么李桂凤也不懂,她每天看这一工作室的人都挺另类的,男孩有俩梳辫子的,女孩有个爆炸头,染着黄黄的头发。几个人每天抱着电脑噼噼啪啪。


她到这干活,经常弄不清雌雄。


这小姑娘对她也好,每次去都很客气,阿姨长阿姨短的。


她说她是她用过的最会干活的小时工,每次干完活,也是五星好评。考语:好极了!


第三个是个有孩子的妈妈,这妈妈每天也很忙,也是不知道在忙什么,也是抱着电脑噼噼啪啪。


这妈妈也对她好,有一次她去她家,家里没人,她就在门口等,接了那臭男人一个电话。男人在那磨叽让她回家,说他在家连个做饭的都没有,人都饿瘦了。


她在电话里骂他,说你瘦了,我也没胖啊,我每天赶时间屁滚尿流的,连中午饭都吃不上,有一次带了两个馒头放在车筐里,干完活馒头还丢了,我就一天没吃饭。你以为我容易?


就这段话正巧被那孩子妈妈听见了,以后再到她家,她就先给她弄点吃的,有时候是一杯牛奶和面包,有时候是一份蛋炒饭,没东西吃的时候她就直接给她点外卖。


有一次她偷偷瞄了一眼那外卖单子,一份香菇炖鸡面要25块钱,难怪那么好吃。


25块钱,是公司抽完成后她一小时的收入,她为了回报那妈妈,她下次就多干一小时活,最后结账的时候,她还是按实际时间给她结了钱。


她说,请你吃饭是我的心意,从你辛苦钱里扣你的饭钱,那不是让你吃“霸王餐”吗?


她呵呵地笑,心里暖暖的。


5



今年十月一,她没忍住回了一次家,结果真恨自己,回去干吗!哭着回来了。


她回去一路上想好了,如果男人确实悔改了,她就考虑在家跟他继续过日子,还养猪。可是等她走进院子一看就觉得不对,这院子怎么这么干净。待到推开门,她傻眼了,原来那洗碗工女人竟在家里。


她正沾着一手面粉包饺子哪。


她没哭也没闹,直接找男人问:现在怎么办,你二选一吧,选她,我马上就走,但咱俩得去办离婚。


男人瞅瞅这个,瞅瞅那个,吭哧半天,也没说选谁,说了一句:你不在家,我总得找个做饭的吧!


她懒得跟他们纠缠了,就扯着男人去离了婚。


她对男人说:这个家就给你们了,我不要了。


她到娘家住了一晚,也没在那个家呆,第二天就又回北京了。


她男人一直以为,她离婚是一时意气,也没太当回事。


回北京,她反而心安了,算了算了,由他们去吧,我还在北京为我的女儿挣钱花。


她想好了,等明年女儿大学毕业,也在这找份工,她们母女租个小单间,相依为命生活。


为此,她得更努力,给女儿攒在这个城市立足的基础资金。


她其实挺舍不得那个家的,那里一砖一瓦都是自己建造,转念再一想,其实也没啥,那个破家连地基都抠出来,也不值几万块。


日子一天天地过,她辗转这个城市的无数个家庭,人们形形色色,有人住着豪宅哭,有人住着陋室笑。各有千秋。


她的见识变宽广了。啊!原来有些女人还能这样生活啊。有的女人洗个碗会说自己快死了。


她们**屯儿的女人,挖个大山,都不会说自己快死了。


李桂凤觉得自己越来越“仙”气了。


6


冬月来临,北京发生一件大事 。大兴一座民房着了一场大火,这场火影响了和她一样千千万万的底层人。


大火过后,北京开始秋风扫落叶似地清人。她住的那条街,早晨出去的时候,煎饼铺子、早点铺子、擦鞋店,还在营业。晚上回来,就被红砖封起来了。


城市一片萧瑟,人们拉家带口往外走。


她的地下室也岌岌可危。老板说,躲不躲得过就看天意了。你们也配合点,回家后要像蛇冬眠一样,一点声光也别出,免得被人盯上。


整个地下室的人从来没这么心齐过,不管早归的晚归的,都跟做贼的一样,轻飘飘地进出地下室。到“家”后,别说冬眠,就假装自己死了,一点声音不出,咳嗽了拿大棉袄包住头。


可千小心万小心,还是没躲过,她那天正在外面做工,接到老板电话,说让赶紧回去收拾东西,地下室下午两点前必须清完走人。


她忙忙地往回走,到“家”一问才知道,原来这地下室住着个小伙子,他跟另一个小伙子抢着和一个姑娘谈恋爱,姑娘选择了另一个小伙子,他就把那个姑娘用刀杀了。


发生了命案,警察办案一做笔录,这小伙子交代了住址——在他们这个地下室,地下室马上就被查封了。


她用了十几分钟就收拾好的自己行李,背着行李去干最后两个活。


订单都定好了的,不好取消了。


第一个就是那个富二代,干完的时候她对她说,从下周起,你订别人吧,我走了,要回老家了。


那小姑娘说为什么?


她说事情因由,小姑娘竟然不知道这些事。


但临走她给了她一千块钱,说你要没住处,就去住一下酒店,慢慢找房子,实在找不到再离开也不迟。


她不要那钱,小姑娘说,你拿着吧,这么长时间,你比我爸妈看我的次数还多呢,我爸平均一月一次,我妈一周一次,你两次。


她拿着一千块钱去第二家,就是那个开公司的姑娘。干完了活,她也跟姑娘说,你下周订别人吧,我要走了,这里不要我们了。


姑娘说,懂得,别说你了,我们不定哪天也被赶走了。


她说我走了。


姑娘说,再见。


她背着包出公司,到电梯口等电梯,电梯上来了,“叮”地一声门打开,她刚要迈步进去,姑娘追了出来,她说,阿姨——


嗯?


“你看这样好不好,你每天给我来打扫公司,我晚上让你住在公司,公司有个沙发,你看......行吗?”


她说那合适吗?


“合适,我还省了小时工钱呢,我们各行方便。”


“你公司那么多值钱东西......”


“嗨,哪有什么值钱东西,我相信你,你是我用过的最好的小时工。”


她就这样在姑娘的公司住了下来。


她本来也打算赶晚上的火车回东北的。


7


为了报答姑娘,她把公司里里外外擦得一尘不染,垃圾桶都光可鉴人。


第二天,她去第三个雇主家干活,她说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,幸亏一个好心的姑娘收留了我。


这雇主说你这样的人有人帮正常,这几天风声鹤唳,你留下来,以后会有更多机会的,我就等着小时工涨到五十块钱一小时了。


她在第三个雇主家又吃了一顿饭,萝卜炖牛腩。晚上回去,躺在公司那个窄窄的小沙发上,觉得像做梦一样。她不敢开灯,不敢浪费电,上厕所就去楼下的公共厕所。她觉得只除了一个沙发,她甚至洗脸都可以去外面的公厕里洗。


外面就是二环路,二环上车水马龙,车灯拖着尾巴迤逦而来或迤逦而去。


她这辈子没住过这么高的楼。


她的男人又给她打电话,说北京都在清人呢,你怎么还不回来?


他竟然知道北京在清人。


她决定气气他,她去厕所拍了个照片,说你看,我找到更好的雇主了,这个雇主提供住宿,你看看这个浴霸,洗澡老暖和了。


她说你这种人,人品差,不好好工作,北京不留你这种人,你看我,踏踏实实,总能找到落脚地。


男人半天没说话。


最后终于服软,说你回来吧,你回来,我把她撵回去,咱们还一起过。她在这就会跟我天天算计着过日子,竟花我的钱,她的钱都留给她儿子。


她一听又生气了,说哪个父母不为儿女计算?都像你一样?你把钱给外人花。你现在也没钱了吧。贫贱夫妻百事哀,你们俩白头偕老吧!


她气呼呼把电话挂了。


第二天她去那个妈妈家做活,问那个妈妈,你说我应该回去吗?


那妈妈很有理论,说有处挣钱的时候,就在外面挣钱,你这种人,钱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。她说那男人,让他在老家待着吧,东北齁冷齁冷的,正好冻冻他的脑子。


她给女儿打电话,女儿比谁都狠,说,妈,你别回去,我爸那样子,就等他将来死了,我们回去给他买个棺材埋上就行了。


她知道,这事儿伤害最大的还是女儿。


她把“老渣男”拉黑了。


她决定无论如何留在北京,她现在一个月净攒六千,手里已经有四万多,到明年夏天女儿毕业时,可以有十来万块钱。十来万,够和女儿开启一个新家了。她要让女儿将来也留在这个城市,当那种洗个碗就“要死了”的女人,而不是当他们**屯那种挖一座山也死不了的女人。


这就是我家小时工的故事,我就是她那第三个雇主,那个带孩子的妈妈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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